这一段可以说一直以来都是耶稣最激进的言论之一，虽然算不上他最苛刻的教导，但也是很棘手的一个了。

我们知道在福音书中，耶稣给出的新诫命就是“彼此相爱”，而他总结的最大诫命就是“全心、全力、全灵地爱天主，爱你的近人如同爱自己”，这些都系于爱德之上，但这算不上令人惊奇。然而，在《路加福音》第六章的此处，耶稣对“非暴力”和“爱仇敌”的教导却给他“爱的诫命”加上了一个更为严格的注解。

 

许多人第一次了解到这个诫命的时候也许会发愁，感到实践上的困难，因为耶稣在这里把“爱(ἀγαπάω)”这个词用到我们的仇人身上，这让人自然而然地感到窘迫，——对于那些深深伤害了我们或我们的家人的人，我们怎么能做到去爱？在现代的语言环境中，“爱”这个词已经和情感、情绪深度绑定，这使我们理解“如何去爱仇敌”变得尤其困难。

在这篇文章所要解决的就是如何理解爱仇敌这个问题，虽然这并不能算什么灵修分享，然而作者尝试从圣经学的角度去解释耶稣所说的“爱你的仇人”是什么意思，而他为这条诫命的实际操作又给出了什么样的可行建议？

1. 如何爱你的仇敌

正如上面所提到，在现代语言的环境中，我们对“爱”的理解往往和情绪以及情感所绑定的，我们能够爱自己的亲人，爱自己的子女，爱自己的朋友们，甚至爱街坊邻居、路边卖早点的小贩，因为在我们眼中，与这些人建立情感并不奇怪。然而，当对象是我们的仇人——那些深深伤害过我们或我们亲人的人，我们能做到宽恕已经很不容易，还要如何爱上他们？这看起来太离谱了。

 

其实，这里涉及到对“爱(ἀγαπάω)”这个概念定义上的差别。在以前的文章《耶稣受难的必要性(1): 是否有其他方法可以赦罪》中，我们曾提到过阿奎那对于“爱”的定义——亲爱的阿奎那给出了一个最为合理普适也是最经典的描述：爱一个人就是愿意那一个人受益(To love a person is to will the good for that person)。也就是说，托马斯并不认为真正的“爱”是一种简单的情绪或情感(我们对某人有好的感觉)，而是一种选择，一种出于意志的行为/行动——即为了另一个人的益处而着想的意愿与行动(Summa Theologiae I, q.20)。

 

当然，这个定义并不是圣托马斯自己一拍脑门想出来的，而是根植于基督本人的教导。在福音书的这段教导中，耶稣所说的“爱仇敌”并不是那种浪漫主义的爱情，也不是强迫我们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产生好感，他不是在强调其中的感情内涵。这一点可以从他下面的指示中看出来，具体来说，就是他希望我们如何来爱仇人——我们表答“爱”的行动，这就是他的重点所在。

 

在相关的福音书中，耶稣给出了“爱仇人”的具体行动指导：

第一，善待恼恨你们的人(路6:27)。这句话的重点在“善待”二字，这也就是说，即使恶人对我做了坏事，但我们不能以牙还牙地用相似的恶行去报复他们，反而要用善行对待他们。

 

第二，祝福诅咒你们的人(路6:28)。这是第一条的进阶，这表示，我们不仅要用善行回应仇人，而且还要祝福他们，如果有人诅咒我们、用言语伤害我们，我们却要对他们好言相向，对他们说“愿你有好的一天”。

 

第三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，为迫害(虐待)你们的人祈祷(玛5:44)。这一点之所以重要，是因为，首先，这里包含了我们的意愿——希望这个人能向善、能停止恶行，希望他能悔改而得到最终的益处，而这正回应了阿奎那对于真正的“爱”的解释——希望别人获得益处的一种意愿；其次，这里也给出了一个最可行的方案：如果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深刻伤害过我们而我们不想再见到的人，或者这个人很危险可能对我们造成危害，我们至少还能为他祈祷，而祈祷就是把这个人交到天主手中，希望天主能够祝福他，带领他悔改。

 

以上三点，是耶稣在提出“你们当爱你们的仇敌”时同时给出的指导，告诉我们具体应该如何去爱我们的仇敌。从中我们可以看出，他并没有要求我们与仇人建立感情上的爱意或好感，他所介绍给我们的“爱德”并不首先建立在情绪或情感之上，而是建立在我们的选择之上，即，要求我们用具体的行动去回应我们的仇敌——也就是善待恼恨我们的人，祝福诅咒我们的人，为迫害我们的人祈祷。这实际上是实操性很强、非常可行的方案，如果我们能够在生活中实践以上这三点，就能做到耶稣所要求的“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”。

 

2. 爱仇敌的意义

那么爱仇敌究竟有什么特殊意义的，而必须要我们去做到呢？为什么我们不能只做一个爱家人、爱朋友，或者是爱那些义人的人呢？做一个这样的人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，这依然能使我们成为一个人畜无害的好人。

 

首先，“爱仇敌”是一个标准的“天国的逻辑”。也就是说，“爱你的仇人”这听上去很怪很离谱，那是因为我们在用世人的逻辑去看待，如果我们用天国的逻辑去看待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。正如耶稣在此之后指出，“这样的人会成为至高者的子女，因为他对待忘恩的和恶人，是仁慈的”。

 

并且，我们也许会想起山上圣训中“八种有福的人”——贫穷的是有福的，饥饿的是有福的，哀恸的是有福的——这几类人在旧约中以世人的眼光来看都是无福的，是不受天主喜悦的人，因为在旧约中，受到天主祝福的人往往都是那些富有的、健康长寿的、家庭美满的人(旧约几乎没有来世的观念，天主的祝福都是以现世的赏报所体现)。而这些犹太人眼中被天主所惩罚的人群，耶稣却说他们是有福的，因为他所展现的是天国的逻辑——也就是天国“爱的逻辑”，也就是他来到我们当中受难的逻辑：“有人打你的面颊，也把另一面转给他”——在受难中，他任人殴打而不反抗；“有人拿去你的外衣，也不要阻挡他拿你的内衣”——他是最富有的，却为了我们的希望而放空自己的一切，降生于马槽；“凡求你的，就给他，有人拿去你的东西，别再索回”——他本来无所不有，却为了我们能得救，把自己的一切都献了出来，即使他知道有些人永远不会回应他的爱，他依然爱他们。可见，救赎是一个礼物，通过基督的受难赐予了我们，这正是天主在我们面前实践“天国的逻辑”“爱的逻辑”，也就是爱仇敌的逻辑，正如保禄所说“基督在我们还是罪人的时候，就为我们死了(罗马书5:8)”——在我们还是他的敌人的时候，他就为赐予我们救恩而死了，——这也是十字架的逻辑。

其次，实际上，“爱仇敌”也是一个检验自己爱德的最好方法。正如耶稣也说过“若你们爱那爱你们的，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？因为连罪人也爱那爱他们的人。你们若借给那些有希望偿还的，为你们还算什么功德？(Lk 6:32,34)”在实践爱的诫命时，如果只能做到爱自己的家人和朋友——这些跟自己在同一阵营的人，那么我们知道自己付出的爱也会得到他们的善待和回报，并且我们实际上也是在试图维护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，——无论何种，我们无法清晰地区分自己究竟是纯粹为别人好，还是带有“能给自己带来益处”的私心。

 

但爱仇敌的情况则完全不一样，因为我们的敌人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，也许还会对我们不利。尽管如此，如果我们能够爱仇敌——也就是为自己的仇敌着想，这就是我们是否充满爱德的最好测试了，这也是为什么“爱仇敌”如此重要，如此被反复提及，以至于它是基督的核心教导之一。

 

最后，希望这篇文章能够从圣经解读的角度，为大家解释清楚福音书中耶稣所说“爱仇敌”的诫命，我们当如何具体实践，以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奉行这个诫命。作者没有什么好的灵修建议，但希望本文对圣经的分析能够给在生活中有“爱仇敌”需要的朋友，或者在践行这个诫命时感到困难的朋友一点启发和帮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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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术参考：

Dr. Brant Pitre (2019), The Gospel According to Luke, 6, Posted on Catholic Productions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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