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外婆

2016-10-17 10:10   曾敏  阅读量:3547

    从我懂事时起,外婆的眼睛就不好——来了客,凭说话声才可认出是谁。以后,似乎每况愈下,上厕所靠拐杖探路,大约是只能识别光亮而看不清任何东西了。

    我五、六岁时常被大人送到舅舅家给外婆做伴,领她在院子里转悠,扶她上炕,送她上厕所。那时,我的表弟妹还没有出生,二舅妈忙了地里忙家里,眼睛不好使的外婆有我做伴,如获至宝,倍加爱护。每当我陪她陪腻了的时候,外婆就在院子里,大声呼叫隔壁的小姨(母亲堂妹)来领我玩。
    小姨在她同辈中年龄最小,只比我大两岁,她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。于是领着我在村子里疯跑,和同龄的孩子戏水,在地里捉蚂蚱,一玩就是大半天。这时,二舅妈就出来寻我们,把小姨一顿嗔怪,然后牵着我的小手回家,可她从来没说过我一句。
    听母亲说,在外婆眼睛是哭坏的。那时天主教刚在陕西凤翔县传开不久,教友热心,但神父很少。外婆生了母亲后,就和外公商量好,生了男孩送去当神父。以后大舅、二舅相继出生,读完小学后一起送进了兰州修院。
    “心神固然切愿,但肉体却软弱”(玛26:41)。两个儿子走后,外婆思儿心切,常常整夜哭泣,屋漏偏逢连夜雨,不久外公暴病身亡。外婆每日以泪洗面,视力急剧下降。舅爷着了慌,把二舅从兰州修院叫回了家,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。
    我和外婆坐热炕头的时候最多。每当念完她的很多经以后,我就缠着她给我讲故事。外婆最爱讲的是白头乱(义和团)的故事。那时,她刚过门,听说白头乱快来了,全家逃到了交通不便的产西村舅爷家避难。事过后,听说河南屯和周围几个村的教友遇难。被杀头的教友,大家看见有白气升上天空。村里有几个教外人受了感动,轮到审讯时也说是教友。虽然听了无数遍,但外婆每讲一次,我幼小的心灵都有新的感动。我多么羡慕他们的福气啊!
    每晚临睡前,我和外婆跪在炕头上,外婆教我念晚课。“亚物玛利亚,满被圣宠者”,我跟着外婆念,她浑厚的乡音很优美地撞击着我稚嫩的心,留下了难忘的印象。在“激情燃烧的岁月”,我能不忘天主,呼号圣母;圣教复兴后念玫瑰、守“首六”,许多人对此不解,其实都可以从奶奶和外婆对我的熏陶中找出渊源,并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巨大的能量。
    50年代后期的一个周末,我刚放学回家,母亲急急拿出一个小罐子,塞给我几张分币说:“你姥姥病重想吃豆花,你去城里买一碗。你姥姥天天念叨你,喊你的名字。”舅家所在的南六冢村离城好远,当我把豆花送去时,母亲早已在那里,还有几位亲戚都沉着脸不说话。我直奔外婆的房子,一眼瞥见往日熟悉的身体已缩成了一团,我抓住她冰冷枯槁的手,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,“姥姥——”随着一声哭喊,泪水奔涌而出。外婆微微睁眼,嗫嚅着什么。她颤颤巍巍地想抬起右手抚摸我,却终未能成。我哭成了泪人。这是我和外婆最后的诀别。那时,我临近中考,家里没有通知我去给外婆送葬,这件事成了我一生的憾事。
    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有时在梦中仍现儿时的情景:外婆佝偻着背,用拐杖探路,我跑上前,牵住外婆的手,外婆笑着,夸赞着我……当我从梦境回到现实时,就想起了外婆无数次给我讲的故事,它激励着我踏着外婆一双小脚“赛跑”,去迎接“正义的冠冕”(弟3:7-8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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