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瑟·穆恩:一位刚刚离去的伟大神学家

2020-10-19 13:16   纳爵之盾  阅读量:6750

 
 
译者按
著作等身的耶稣会士若瑟・穆恩(Joseph Moingt)就在教会庆祝耶稣会会祖圣依纳爵的前两天,以104岁高龄返回光明之境。盛年时代,他将全部的精力奉献于著名的《宗教科学研究》(Recherches de science religieuse)季刊,促进不同学科在该期刊中发挥颇具影响力和启发性的对话。
 

73岁才开始撰写一本超过1000頁专著的穆恩,以基督论为中心,重新整合了当代神学,并且认真开拓神学与“后现代”语境中的欧洲学术界之间的对话途径。他的代表作《走向人的天主》厚达2000多页,从不同角度重新阐述以基督论为中心的基督信仰,并且深入当代人类的现实之中。他的最后一本书《基督宗教的精神》(2018年),从基督信仰的立场,以第一人称的笔触与无信仰者和怀疑论者就信仰、启示和救恩这三个概念展开开诚布公的对话。穆恩也透过侧重点不同的作品,深入思考整个欧洲的命运,以及基督教在未来欧洲的发展之中所应扮演的角色。

 

本文由另外一位同样著作等身、光耀夺目的耶稣会士特奥巴德(Christoph Theobald s. j. 1946-)所撰写:一颗神学巨星,托举另一个颗。这样,可以为我们管窥当代法语神学提供一个简单、便捷的视角。

 

 

出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际的若瑟・穆恩(Joseph Moingt, 1915-2020)属于那种为数不多的横跨整个二十世纪的基督宗教思想家和神学家,这类人为我们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象。穆恩于1938年入耶稣会。1949年被祝圣成为神父之前,他以战俘的身份,在德国度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那些岁月。他给我们留下的巨量著作,标注出了我们欧洲大陆文化迅速发展,以及天主教围绕着梵蒂冈第二次大公会议,尤其是上世纪末叶以来的发展轨迹。无疑,在穆恩神父的知识、灵修和使徒旅程中,我们可以区分出三个,甚至是四个阶段。

 

在里昂-富耶维夫(Lyon-Fourvière)耶稣会神学院中,他开启自己的知识份子生涯。1955-1968年期间,他在这里教授“教义史”和“教义神学”课程。于此里昂阶段,穆恩参与到教父学的更新运动之中,这一点表现在他那里程碑式的博士论文上:出版于1966-1969年期间,四卷本的《戴尔都良的圣三神学》(Théologie trinitaire de Tertullien)持续地为专家们带来大量的灵感。在同一时代,他对伟大的大公会议行动,尤其是所有教父——无论拉丁,还是希腊教父——的文本做了大量的研究。至于中世纪神学家们的思想,他将之融入自己的教学当中,并赋予它们一个受惠于黑格尔的“历史逻辑”(logique de l’histoire)形式,借以谋求在今天的时代中对信仰的理解。

 

因此,穆恩成了“前大公会议”(préconciliaire)时代中“新神学”(Nouvelle théologie)运动趋势的首席见证者。“新神学”运动由勒苏瓦(le Saulchoir)的道明会神学院所发起的多玛斯主义更新运动(歇努[Chenu])、孔加尔[Yves Congar]),以及富耶维夫的耶稣会神学院所做的与教父们之间的重新连接(傅韬甬[Victor Fontoynont]、德吕巴克[Henri de Lubac]、达陧努[Jean Daniélou])所掀起,而灵性和知识领域的新格局,则由梵二大公会议和1968年的思想革命拉开序幕。

 

 

正是在值得记住的这一年里,穆恩来到了巴黎。从此以后,他置身于崭新而且相当开放的知识氛围之中,并且受到了两方面的强烈震撼和重塑:一方面是新近的文化发展——哲学(梅洛-庞蒂[Merleau-Ponty])领域,尤其是人文科学(这是结构主义的时代)领域;另一方面是神学,尤其是天主教领域之外,从布尔特曼(Bultmann)到潘能伯格(Pannenberg),以及从莫尔特曼(Moltmann)到云格尔(Jüngel)所产生的影响。

 

在巴黎天主教大学,他面对的是新的听众,并且发现自己卷入了重新规划授课大纲和教学方法的活动之中。在巴黎和法国各地频繁的牧灵服务以及与信友的积极接触,促进他深入探讨影响信仰状态的更新方式。欧洲的基督宗教危机,以及教会无动于衷的踌躇前行,他都看在眼里,而且,他还参与到盛行于各个领域的崭新倡议之中。在这个极度密集的研究期间,他和几位如今已经去世的朋友之间的关系发挥了重要作用,尤其是和德塞尔托(Michel de Certeau)一道致力于针对“可能的信任”(croyable disponible)和“可信的制度”(l’institution du croire)议题的思考。

 

1968年,穆恩被任命为《宗教科学研究》(Recherches de Science Religieuse, 简写作RSR)季刊的负责人,他很快就以一种新的神学方法将该期刊转变成为“实验室”,不仅依靠一个团队的合作,也依靠与他不尽赞同的那些同仁跨学科的投入。快速浏览一下由编委会组织并出版的两年一届的专题讨论会论文,就会发现由他执导了三十多年的期刊所涵盖的主题范围。而且,由于他很少拒绝别人提供的期刊资料和论文申请,我们会发现,这些同类主题也能够在其他地方,以及那些发行量很大的期刊和出版物中找到。在他的启发之下,《宗教科学研究》找到了现实的配置,尤其是它那跨学科的、国际性的特色。

 

“善良而忠信的仆人”,于此整个阶段中不得不放弃许多个人的工作,投身在那个遥远年代中为做好一份期刊所需的“手工艺”工作。然而,如果认为由于期刊主编的沉重负担,迫使他在某一阶段把自己的思想屈服于碎片化的表现,那就是对穆恩神父思辩气质的误解。

 

 

《从天主而来的人》(L’homme qui venait de Dieu)是他的一部以书名取胜的基督论方面的作品。他在富耶维夫开始动笔撰写这本书,于1968年被迫放下,在经过长时间的修改之后,终于在1993年以一种全新的形式问世。此外,他在这本书中也加入一卷由为数众多的合作者奉献给他的一部“文集”中的内容。

 

穆恩的基督论激发了人们极大的兴趣;同时,也引发了疑问。首先是关于跋语的问题,跋语仅仅是在叙述理性的框架之中,勾勒作者的圣三论观念。然而,这本书又在救恩论、教会论等领域与其他教义要点交织在一起,实际上预设中所触及到的是整个教义大纲,这位耶稣会神学家第二阶段的工作至少隐含地宣布了这一点。最终,最重要的是,整个过程所预设的现代性神学解读,不能停留在隐匿状态。

 

 

1997年(82岁!)从《宗教科学研究》主任职务上离任之后,穆恩勇敢地重拾研究工作,并于2002-2006年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,标题为《走向人的天主》(Dieu qui vient à l’homme)承袭他的基督论余论,但是,却把他的思想拓展到整个基督信仰层面,并将其铭刻到现、当代历史当中。两部书的副标题——“从对天主的哀悼到对天主的揭晓”、“从天主的显现到天主的诞生”——详述了他的整个雄心壮志。

 

人们以为一切都说了。然而,他却发现了一个新的视野,以定向于“相信”(croire)这个议题的研究工作,完善以前的作品:《相信来临的天主》(Croire au Dieu qui vient);以定向于约书的形式,写成了《基督宗教的精神》(L’esprit du christianisme)。即便写至这两本书,穆恩神父并没有止步于有增无减的焦虑,而是重新布局他的疑问:“忘尽背后的路,只顾向前。”(斐3:13)

 

 

因此焦虑,多年来他用自己的表达方式对时局的诊断得以完善,并受到肯定:在欧洲社会和教会共存的“危机”之中,基督徒的信仰“不被确定,基督徒目标和标准的不确定,以及他们对明天的担忧”。1968年,自打从富耶维夫抵达巴黎以来,他随即面对这场危机,并且日渐深入;他耐心地开辟一条途径,为了使人们能够从信仰过渡到他所谓的“信仰批判”(foi critique),而这一切充满了新的福音人文主义。

 

 

穆恩确实对信仰的知识充满热情。他的写作风格有一种个人思辨风格,并且总是光彩夺目,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第四部福音,尤其是“序言”部分。但是,自从他抵达巴黎以来,他同时保持了坚定的,甚至是“好战的”神学概念:召集了大量的会议、对公共教育牧职和基层团体等方面的忠诚担当、对人物的超量介绍、对教会新面貌的描绘、预瞻基督宗教在我们欧洲土地上的未来,这一切都证明,他的担忧以及他富于幽默感的批评,总是十分精当并略有咸味。就此而言,如果是一个过于沉思熟虑的思想,那就会由于现实中我们社会和教会的粗俗而导致消失的风险。

 

最后一个方面,可能被深深地遮蔽了,穆恩的使徒生活应该被特别指出:怀着灵性的坚韧,他自始至终都坚信教会“既定”(établie)的信仰和“开明”(éclairée)的理性之间和解的可能性。在《相信来临的天主》一书中,我们寻获一种发人深省的模型:“直到抵达‘既定’信仰与‘开明’理性之间和解之路(voie,穆恩于此加了带引号的“声音”[« voix »]一词)开启之际。”

 

 

在这本书的最后几页中,有关天主之神来临的报道声称,正是此一“道路”构成了他所有作品的节奏,这也是人类的漫长历史中可以听到的“声音”的节奏,穆恩对此毫不犹豫、略为谨慎地暗示:来自未来的声音呼唤了他,并呼唤所有的人,这是来临的天主的静默之声。

 

这种灵性的坚韧,连接着一种高度的服务和谨慎的意识,这一点给近些来年与穆恩神父密切接触的人,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由于年初摔倒,经过长期的住院治疗之后,他以极大的耐心和充分的意识抵达了人生的最后阶段,以致最近不得不加入到巴黎近郊的耶稣会团体(Vanves),在颐福园中休息,接受照料。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我们中间,就好像永恒只是现在一样,或者用圣依肋内(Irénée)的话来形容他:“活于正义之境,他忘却死亡。”

 

注释:

1. Joseph Moingt,《戴尔都良的圣三神学》(Théologie trinitaire de Tertullien), coll. « Théologie », N° 68-71, Paris, Aubier, 1966-1969.

2. Joseph Moingt, 《从天主而来的人》)(L’homme qui venait de Dieu), coll. « Cogitatio fidei », n° 176, Paris, Le Cerf, 1993.

3. Joseph Doré et Christoph Theobald (éd.), 《思考信仰:今日神学的研究,献给若瑟・穆恩的文集》(Penser la foi. Recherches en théologie aujourd’hui. Mélanges offerts à Joseph Moingt), Paris, Le Cerf et Assas Editions, 1993.

4. Joseph Moingt, 《走向人的天主》(Dieu qui vient à l’homme). 第一部:从对天主的哀悼到对天主的揭晓(Tome I, Du deuil au dévoilement de Dieu), coll. « Cogitatio fidei », no 222, Paris, Le Cerf, 2002 ; 第二部:从天主的显现到天主的诞生,两卷(Tome II, De l’apparition à la naissance de Dieu, 2 vols), coll. « Cogitatio fidei », no 245 et 257, Paris, Le Cerf, 2005/2006.

5.Joseph Moingt ,《相信来临的天主》(Croire au Dieu qui vient). 第一部:从相信到信仰的批判(Tome I, De la croyance à la foi critique), Paris, Gallimard, 2014 ; 第二部:圣神、教会和世界:从信仰的批判到行动的信仰(Tome II, Esprit, Église et monde : de la foi critique à la foi qui agit), Gallimard, 2016.

6.Joseph Moingt,《基督教的精神:现时代》(L’esprit du christianise, Temps Présent), Paris, 2018.

本文译自法语网站https://www.jesuites.com/deces-du-p-joseph-moingt-sj/下载日期2020.7.30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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